阎魔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研着墨,判官坐在她身旁,不声不响翻阅着书册,核对并记录阴阳寮的各项事务。
突然“嘣”的一声大响,门由外面被人推开。
天邪鬼青、鬼绿、鬼赤三兄弟互相推搡着,连滚带爬着进来,遇上一脸薄怒的阎魔。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本在出神思考如何逗弄身旁的冰山,寻点乐子,却不料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所有思路,惊吓一跳,阎魔不免有些生气。
“阎魔大人切勿生气,且听小的汇报。”天邪三兄弟深知自己闯了大祸,慌忙跪下,磕头谢罪,惧怕阎魔一冲动就把他们三兄弟扔进养育池里化作经验,来世只能在召唤室相见了。
“什么事?快说快滚。”阎魔语气不善,她的眼睛偷偷瞅了瞅判官。判官淡定自若,稳如泰山,似乎任何风雨都无法撼动他。
“青行灯大人……她终于遇到绊子了!”天邪三兄弟激动得互相抱头痛哭流涕。
此时在那片杂草丛生的小山丘上,秋风呼啸,青行灯坐在灯杖上,静静浮在岿然不动像似雕像的妖刀姬身边,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嘿嘿。”青行灯搓揉着手掌,往掌心哈了几口气,企图化解尴尬的氛围。
这只妖怪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和善。从她一靠近开始,这只妖怪就散发出凌冽的杀气,仿佛在告诉她“生人勿近”,让青行灯产生混乱的错觉——如果她不计后果再挨近一点的话,这只冷酷的妖怪真的会拔起她四十米长的大刀挥斥而来。
更别说套近乎了,看来这事有些难度。
“说起来,我也不是没见过你呢。上次我斗技的时候,恰巧碰见敌方的妖刀姬。那些家伙呀,看见我们这边全是高级式神,吓得屁滚尿流,识相地退场了呢。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妖刀姬的长相……哈哈哈……”青行灯自言自语,“原来你也长得特别好看,没想到这么帅气的女孩子长着清秀的小脸,眼睛炯炯有神,声音也软软的好听……笑……笑起来的话也一定很好看。”
妖刀姬收起她的大刀,转身离开。
青行灯连忙跟上去,“我呀,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长得好看的人,心灵一定也是美的。”
油嘴滑舌,妖刀姬心想。
分明警告过这个女人,自己很危险,还是没有自知自明,紧跟了上来……妖刀姬不由得加快步伐,想甩掉身后的女人,以此表明自己不想和她有过多的接触。可青行灯哪里明白她的意思呀,仗着自己有灯杖,对妖刀姬紧追不舍。
妖刀姬别无他法,她总不能真的拔刀吓唬人家吧。
于是她来到屋子前,推门而进,以此拒绝青行灯于门外。万万没想到,青行灯大大方方地跟着她推门进来,笑容可掬的模样让妖刀姬实在无可奈何。
“这就是你平时住的地方?怪简陋的。”青行灯在妖刀姬的房内晃悠一圈,其行为举止自然得像在自家一样。
妖刀姬的房子,超乎想象的简陋。房子中间摆放着一张三脚矮木桌,墙角放了一个陈旧的老木柜,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妖刀姬在青行灯大方打量自己家当的同时,由柜子里取出茶具,煮了一壶热水,紧接着拿出珍藏的茶包,不但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还给青行灯沏了一杯。
“请喝。”喝完赶紧走,妖刀姬心里想道,把茶杯推到青行灯面前。
青行灯接过茶杯,对此诧异不已。她还以为妖刀姬不谙世事,拒人千里之外呢,没想到她还是懂得些待客之道,没有不近人情地下逐客令。
她浅浅尝了一口,茶的甘甜立马浸润口腔。青行灯马上意识到这是上好的绿茶。
她又一次感到惊讶,倾身对妖刀姬说道:“没想到你也喜欢喝茶呀。”
青行灯眼含笑意,在她眼中,妖刀姬面无表情,连端起茶杯的动作也干净利落。
妖刀姬那张润泽极好的桃色薄唇,和晦暗的茶杯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尤其是当那张唇离开茶杯时,上唇边缘沾了淡淡的水渍,在雪白的肌肤的衬托下,尤为显眼,用一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分——诱人。
青行灯竟然在一个冷酷又决绝的女妖怪身上,感到“诱人”两字,着实神奇。
“我呢,也喜欢喝茶。这算不算是我们俩的共同点?”青行灯放下茶杯,笑着说,“要听别人讲故事,当然也得准备上好的茶招待人家呀。我是一只喜欢收集怪谈故事的妖怪,当时在冥界忘川河边还是一只修为不足的小鬼。每天晃荡在河边无所事事。某天我突发奇想,守在冥界门口,聚集一帮同样无聊的小鬼,让他们每只鬼都给我讲一则故事,屋内只有一盏灯提供照明,我为此还准备了茶……哎呀,不知不觉就说出我自己的故事了呢。”
“那可不行,你也得告诉我你的故事,这样才公平对不对?”青行灯习惯讲述别人的故事,这次不知为何,也许是茶的作用,让她出乎意料地讲出自己的故事……既然都讲了,那就顺势而下,套出妖刀姬的故事。
她对妖刀姬实在好奇得不行。
起初这种好奇还没有那么强烈,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强盛,甚至勾起了她的胜负欲,她势必要拿下妖刀姬的故事才行。
你看呀,妖刀姬独来独往,离开群居的式神,住在萧瑟颓败的院落里,伴随着她的只有她那把令人生畏的刀,性子格外冷淡,寡言少语,对青行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不能靠近她呢?
“不要靠近我……”妖刀姬重复来重复去都是这一句话。
这句话似乎对她很重要似的,不管青行灯想尽什么招数,她回答她的只有这句话。
“哈哈哈,我理解我理解,每个人心底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嘛。我们不谈故事,来谈谈茶道好了。不是有种说法,说茶道也是一种人生吗?”青行灯决定不强求,采取迂回策略,“我认为呀,喝茶其实代表了大彻大悟的人生,你看长者不都喜欢喝茶吗?茶的清,清中带苦,上好的茶还苦来甘甜,沁人心脾,都是经历了风风雨雨的人生才能沉淀下来的味道呀……”
“不管过去经历了什么坎坷,只要静下来沏一杯茶,浅尝辄止,就能感受到心灵片刻的宁静。人间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茶道是内心与内心的交流,是‘和’之道,因此人们还通过茶会的形式聚齐喜欢喝茶的人,通过喝茶来交流,从而达到心灵相通。”
“不知道此刻正在面对面喝茶的你我,是否也心灵相通呢?”青行灯含笑看着似乎置若罔闻的妖刀姬,丝毫不介意自己浪费了这么多口舌。
“对了,这么好的茶,是来自哪里的呢?”茶杯已经见底了,青行灯问。
生活简朴的妖刀姬竟然有这般上好的绿茶,着实让人感到好奇。
“静冈县。”这次,妖刀姬终于老实回答她。
“那里确实盛产上好的茶叶。不知你是否愿意告知我详细的地址,下次我也去采撷些回来给自己泡茶。”
妖刀姬愣了,她不知如何告诉青行灯她的茶叶是怎么得到的?
要告诉青行灯那是因为她第一次去买茶叶的时候,凶猛而冷酷的外表吓到种茶的老伯,老伯被她的刀和煞气给吓得屁滚尿流,连塞了她好几包茶叶,甚至没问她要银子,涕泪肆流,跪倒磕头哀求她赶紧离开吗?
不过前去讨茶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老伯也没那么害怕妖刀姬,但每次见到妖刀姬,还是塞给她茶包,生气喊道:“你这只妖怪赶紧给我滚!”
妖刀姬无意得知了老伯的名字,明本智夫,是一名丧妻丧子的鳏夫,独自生活在乡下种茶,以卖茶为生。秉持着那份每次买茶都不用付钱的感恩之心,妖刀姬暗地里为智夫赶走那些夜间捣乱的妖魔鬼怪和附近的强盗恶贼,庇佑着那方茶田。
“你不愿告诉我也罢,毕竟这也是个秘密对吧。”青行灯见妖刀姬久久未开口,索性放弃,对付这样一只顽固、神秘的妖怪,得循序渐进才行。
“明本智夫,”妖刀姬回答,“是一个叫明本智夫的人类种的茶。”
青行灯的眼睛陡然一亮,继而微笑地说道:“好。”
“你若要前去向他买茶,记得准备好银子,不要吓唬他。”
原来是一个心底温柔的孩子呢。
“好。”
青行灯的眉眼满是温柔的笑意。